我家有个外星人

　　想象你遇到一个外星人会发生什么？
　　也许你会说。
　　怎么会有外星人呢？
　　外星人长啥样？
　　他们会干点啥？
　　我也没见过，当然不知道。
　　但有人说他自己见过。而且，外星人真是世界上再扯淡不过的生物了！
　　——
　　齐睿见到那个外星人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处在他的人生低谷。
　　那天他心不在焉的在路上走，踢着石头，叹着气，眼睛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路，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人。
　　齐睿走着走着，脚下一滑，险些踉倒，吓出了一身冷汗，抬头一看，心道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他原先只想不那么早回家，有那么一会儿不想着烦心事。挑了条不常走的路，胡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这儿他也不熟。
　　齐睿有点儿怕，天也有点黑了，开发区，路灯也不亮堂，他往后退了几步，又崴了一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齐睿不那么慌了，觉出自己是绊到什么东西，眯着眼睛等了片刻，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仔细一看，地上有一个肉球一样的东西趴着，也就篮球大小。
　　齐睿坐着踹了踹肉球，肉球往前滚了点儿，在墙根下停下了，沿着墙根像橡皮泥一样软趴趴的腻成了一条。
　　齐睿更好奇了，脚尖抵着戳了戳，软软的就像抵到了小狗的肚皮，还有点儿暖。齐睿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还有点儿少年心性，戳着戳着就没个停了。
　　这下那一条软肉不依了，缩着缩着又成个球滚到了齐睿面前，当中凹下去像是成了张嘴，抱怨道，“哎呦。哎呦。疼的呀！你要踹到什么时候？”
　　齐睿原来当个玩具，或只是一团肉。哪儿料到肉还会开口说话的，吓得往后又退了一步，觉得这就算是会说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撑死是个会说话的肉团团，便爬起来踢了肉球一脚，“怎么是个球。”
　　肉球倒没如他所料像篮球一样滚远，而是小狗一样趴在了他的脚上，嚎道，“原来你听不懂这种话的。I\'m really in pain.“
　　这下齐睿呆了。
　　要说是个会说话的球吧，齐睿也能接受了，毕竟哪吒老人家也是个球。
　　但是那个藕霸不会说鹰语啊。
　　这世界上哪有会说鹰语的球啊！
　　齐睿慢吞吞的蹲下来，左瞅瞅右瞅瞅，球还是个球。
　　齐睿觉得自己幻听了，那个球上慢慢凹下去眼睛，鼻子，嘴巴，牙齿。渐渐成了一张完整的脸，和齐睿的一模一样。
　　齐睿似乎有点麻木了，眨了眨眼睛，球的眼睛也眨了眨，张嘴道，“Oh，I see.”
　　齐睿脸有点木，”球。求你了。咱能不说英文么？“
　　”哦。原来这个你能听懂啊。“球一副早讲啊累死我了的表情，”那种话我没学过几句。还怕你也听不懂呢。“
　　齐睿看着自己跟自己说话有点傻，嘴角抽了抽，有点傻道，”球啊。你能不能不用我的脸？“
　　”哦哦。“球又变成了彻底的球，滚到了齐睿脚边道，”我是XX星人。呃，按照你们的说法叫外星人。我们星球……“
　　齐睿被他叽里咕噜一串我们星球你们星球弄得头晕，觉得这些也不要紧，就让球闭嘴了，”然后呢？“
　　球又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地上，得意道，“我可以变形啊。变什么都行。体积，密度，质地都能变。我们星球是智能化很高的一个星球。我来地球是想寻求帮助的，但是我的飞行器坏了。无法在地球上自己行动。要不你把我带回去吧？”
　　“带你回去做什么？”
　　“我这么厉害！”球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打击，恼道，”我本事很大的。可以变很多东西！“
　　“比如呢？”
　　“比如你的手啊！”球脱口而出。
　　齐睿脸色一变，扭头就走，球滚都来不及追他，哪料齐睿忽然又停了下来，球又被他踩了个正着，蹦起来缠在了他的腿上不肯松开了。
　　齐睿就直着一条腿坐了下来，盯着这球看了好久，“真的？”
　　“当然真的。”球在他腿上边扭边道。
　　齐睿垂头坐了片刻，两截藏在袖中断臂动了动，肉球等了会二松了下来，往他面前滚近了，“你同意啦？”
　　“嗯。”齐睿头枕在膝盖上，微微点了点头。
　　——
　　球觉得这个好事来得有点快，快得难以置信了，滚了滚才又缠到齐睿的腿上，“真的真的？”
　　“说了同意你烦不烦呐！”齐睿觉得自己真的也病的不轻，竟然信了个球，“我得叫你什么？不会真就叫球吧！”
　　球叽里咕噜似乎报了很长的一串字母，大概是他的名字，齐睿心不在焉的也没听明白，球又重复了一遍，齐睿才发现自己就算听懂了也根本无法一口气把这个名字念完，干脆打断了球的自我介绍，“我们这儿名字不习惯这么长的。要不给你换个？就叫你……字母吧？”
　　球觉得字母的确听起来快多了，愉快的同意了。
　　齐睿没带包，字母先是缠在他的腿上，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让他下来了，“换个地方趴着吧？”
　　“要不我现在就给你变出来。”
　　齐睿立刻摇头道，“不要。只能偷偷的。你想让我家人吓死啊！”
　　字母委屈的瞅瞅齐睿瘦得搓衣板一样，“要不我贴你肚子上？”
　　“还是背上吧。”齐睿也挺难抉择的，不过觉得自己要是肚子上带个球肯定看起来很奇怪。
　　字母顺着齐睿的腿缠到了腰，然后贴着他的背均匀的摊平了，成了一张厚实的大肉饼。
　　齐睿就听字母在耳后大声道，“我贴好啦！”他开始有点儿头疼，心里打鼓这肉饼到底靠不靠谱。瞬即又想到顶重要的事，忙原地抖了抖背道，“哎。外人面前你可千万别说话呀！”
　　字母正贴合着他光滑的皮肤模拟形态，心不在焉的答道，“啊，知道了知道了。”
　　“我说的什么？”
　　“我不能跟别人说话。”字母又有了自己的高智商被人质疑的不悦了。
　　齐睿就忐忑着背着大肉饼回家了。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正碰上邻居刘大妈在楼下跳广场舞，齐睿加快步子从中间穿过去，还是听到刘大妈和广场舞舞蹈队的某个伙伴交流，“你看。老齐家那个孙子今天看着好像是结实了不少。”
　　齐睿偷偷开门钻进了自己房间，抖了抖背，字母似乎与他贴合严密了，好像完完整整贴在了他的身上。
　　齐睿疑心方才是自己的幻觉，小声道，“哎。哎。你还在么？”
　　字母似乎才蠕动着慢慢团成了一团，啪一下落在了齐睿的地板上，“咦。到你家啦？”
　　齐睿身子一松，却听门外脚步声近了，吓得赶紧往后一踢。字母还没转过来呢，又被他一脚踢进了床底。
　　齐睿刚听得咚的一声响，门就开了。妈妈进来先是看了看齐睿，又满屋子扫了一遍，“什么声音？”
　　齐睿支支吾吾答道，“我刚撞到桌子上了。”
　　“哦？怎么这么不小心，撞破了没？我看看。”她见房间里面也没什么异常，这才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工作原因她们夫妻常得出差，各地驻扎十天半个月就是少的，一年半载也有。
　　齐睿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和他们有距离，话也不怎么爱说。
　　齐睿别别扭扭编着谎话，好容易把人哄出去了。
　　字母才晕头转向从床底下又像蛇一样游了出来，顺着他的腿爬到了他的胸前，冒出一个头控诉道，“你又踢我。说了好疼的！”
　　齐睿看着这软软的像绳子又像个小蛇的头一样在面前晃来晃去的觉得有点喜庆，瞪了一会儿，讷讷道，“对不起。”
　　字母似乎有点儿受宠若惊了，软趴趴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哎呀。没关系啦！”
　　齐睿也没法推，只能让字母这么光明正大的吃了嫩豆腐。
　　齐睿好容易才让字母从自己身上爬了下去，让他在被子里躲着。
　　外头开始喊吃饭了，他边应着边偷偷道，“你能吃什么？”
　　“都行。我不喜欢吃东西。”字母想着自己星球那些让他恶心的糊状物能量补充剂，顿时没了胃口。
　　齐睿也没好主意，想着房间还有不少零食，便自己心不在焉去扒了几口饭，碗一推，“我去写作业了。”
　　学生的借口里大概没有比写作业更灵光的。
　　齐睿就被叮嘱着，“好好做。细心点。”目送进了房间，坐在那里迷迷糊糊坐到了家中规定好的熄灯时间，总算深吸了一口气关了灯，黑暗里掀开被子触到了字母，小小声道，“好啦。你在么？”
　　字母也像他这般声音小着，“在的。”
　　齐睿莫名有些紧张，“我给你先拿吃的去。”说着从床头柜翻出了薯片，饼干，汽水等等，在床上摞了一摞，“你喜欢吃什么？”
　　字母在上面挨个游过了一遍，薯片袋子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都是什么？怎么吃？”
　　这真把齐睿问住了，心想着字母无论是个球样还是滩泥，看着真不像能开包的样子。
　　两脚一夹替他撕开了薯片，又咬开了汽水，都放在了地上，“喏。你去那边吃。”
　　字母游了过去，头往袋子里直钻，只差把整个身子都挤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袋子已经空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吞下去的。
　　汽水字母没动，齐睿就又盖上了。

　　大概估摸着汽水吃好了，齐睿这才又小小声道，“你真的能变出手来？”
　　字母自信满满道，“那当然。只要我见过的。不管你大的，小的，软的，硬的。都可以。”
　　没等他吹嘘完，齐睿就踢开被子把T恤脱了往床上一坐，高兴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变一个吧！”
　　十来岁的少年，身量不足，齐睿看着就更单薄。
　　况且还有些在陌生人面前袒露的羞怯，齐睿头不由自主的埋在胸前，两肩只得寸许的臂骨像一只小鼠一样在皮下滑动，若有似无的疤痕被他扭着看不分明。
　　齐睿过了好久才抬了头，期待着看着似乎变大了一号的字母，“你给我变一个。快给我变一个。”
　　字母迟疑着游了过去，包在他的右肩，然后像一条蛇一样软绵绵的挂了下来，末端生出了五个分叉，渐又在分叉上刻出了指甲，掌心的纹路。
　　手掌是惟妙惟肖了，蛇一样的胳膊还是挂着。
　　字母不变了，交差，“好啦！”
　　“好了？”
　　“好啦。我说我变什么像什么吧？”
　　齐睿看了看自己右肩上挂着的蛇，又看看字母，“你不知道人胳膊长什么样吧？”
　　“谁说的！我们智商这么高。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又不是没见过。”
　　齐睿竟然冷静了下来，平静的反驳道，“你见过手。但是没见过胳膊。你见过的是穿着衣服的人。”
　　字母抗议的声音小了点，灰溜溜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往墙角游过去贴成了细长条躲挨着，“你。你怎么知道的。”
　　齐睿慢吞吞躺了下来，瞪着天花板道，“我猜的。”
　　“你竟然会这么聪明。”字母小心翼翼又游到了他的身边，团了个球样，两个眼睛看着他直眨巴，由衷赞叹道。
　　球眨巴眨巴，见齐睿没有动静，预想会有的夸奖也没给他。
　　球不由扁下去一点，蠕动到齐睿的身上，缠了片刻才又露出头道，“你不高兴啦？”
　　齐睿身子一拧背过去了，球又般巴巴从他的肋上缘了过去，露出一个大眼睛在齐睿面前晃了晃，“怎么不说话了。”
　　齐睿觉得这球真是神烦，索性眼睛一闭，不理他了。
　　字母讨了没趣，慢悠悠又从齐睿身上下来了，团了个小球，挨在他的枕边。
　　齐睿闭着眼睛，也不知字母从自己身上爬下去了去了哪里。心想着可千万别出去被家人碰到了，这就怎么说都说不清了。他竖着耳朵一听没动静了，忙睁开了，字母眼巴巴的就在枕头边团着，也不靠近。
　　齐睿觉得自己的气也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他原觉期望十分之高，却没想到字母是个没见过全貌的，一时落差大了难以接受。有一丝被字母逗弄的感觉，不免发作起来。
　　字母眨巴着眼睛躲在角落里，齐睿也和他对视着，字母犹豫着探出两条触须，将近齐睿身旁的时候又犹豫上了，缠在一起上下晃着，像是幼童被罚站时不断扭在手中的衣角。
　　齐睿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字母的触须才又分开了，拍手一样合着上下抖了抖，陡然伸长了缠在了齐睿的耳朵上，肉球一样大身子啪一下整个撞到了齐睿脸上，黏在上面滩开了。
　　齐睿头一甩把字母甩到了颈边，忙道，“你会闷死我的！”
　　字母赶忙往下爬了一点，又缠在了他的脖子上，不停的强调着，“我是没见过才会变错的。我们学院。我的拟态学分可是最高的。肯定是我没见过才会出错。你告诉我，应该是什么成分，怎么构成？结构呢？给我结构！”
　　字母一副学霸附体的模样唬得齐睿一愣一愣的，听他在耳边白话完了，才有些怂怂的说，“那个。我还没学过生物。”
　　“这么说。你自己也不知道？”
　　齐睿艰难的点了点头。（脖子圈着字母实在太粗了。）
　　字母声音扬起来了，“那难怪了。你都不知道我还怎么变呢！”
　　齐睿细想，好像他控诉得也对。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齐睿没那么抗拒了，却被字母勒得不行，哄着他从自己脖子上下来了，喘了口气，支支吾吾道，“那怎么办？”
　　字母只顾着找替罪羔羊，哪里是真正想法子的主儿，这一问当然也把他问住了，跋扈得伸在外面又粗又长的触手缓缓缩了回去，迟疑道，“得……得……得先弄明白信息。”
　　“信息？”齐睿又被作为学霸的字母唬住了，“什么信息？”
　　“每个东西都是信息构成的呀。比如这是铁原子氧化铁以及其他的杂质。其实这个是个混合物……”字母触须一摆，卷着桌上的一个铅笔刀显摆道，“世界上其实很少有完全纯净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有杂质的。”
　　齐睿点了点头。
　　字母触须高兴的摆了摆，“你们人的手肯定也是有一定的成分的。我知道这些成分就能模拟成功了。”
　　齐睿觉得自己的希望又来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字母高兴得伸得更长了，像一条蛇随着长笛跳舞一样忽高忽低，“你说你多幸运呀。见到的是我。要是你见到的是他们。有的连石头都不会变。”
　　齐睿有些好奇，“你们星球就只是一直变来变去的么？”
　　字母想了想，“不是呀。这只是其中一门课程。我们是一个很高等级的星球。”
　　字母大概是觉得齐睿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就是文化的发展比你们要远很多。”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所有社会分工和学习的内容是由基因来决定的。通过基因筛选决定你的社会成分。然后在幼体期就开始进行针对的课程学习和身体培育工作。我们有专门的选拔者。基因检测者。能量补充剂制造者。飞行器制造者。幼体保育者。繁衍者……”
　　“什么是繁衍者？专门生孩子的？”齐睿有点儿觉得其实字母所说的那个高级星球挺无聊的，从一开始到死干嘛都注定好了，一点悬念都没有。
　　“专门负责繁衍的。”字母似乎更得意了，“我们是不需要两性繁殖的。而且为了更快的进化以及基因能够更加复杂多元化。我们会让专门人员携带着幼体的种子前往其他有生物星球，模拟他们的生物数据和特性进行培育。成熟之后送回星球。这需要由专门的繁衍者来进行。繁衍者必须要由很高的拟态技术，不然在外星球很容易被发觉。”
　　齐睿前面还听得一本正经的，听到最后一句时瞪着两条触须都快伸到天花板上的字母憋了半天还是没把笑憋住，边笑边道，“你是繁衍者？”
　　“当然是了。”字母摇摇晃晃从天花板把触须降了回来，缩回来道，“要不是我飞行器坏掉了也不用跟你回来。我帮你个忙，你到时候帮我找个最能代表人类的人类帮我完成繁殖。”
　　齐睿怎么也弄不明白什么叫最能代表人类的人类，也就没说大话。
　　字母有点不高兴了，晃了晃触须缠上了自己，没多久眼睛又冒了出来眨巴着看着齐睿，“你为什么想要手啊？”
　　齐睿摇了摇头，“我没有说想要。”
　　字母有点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给你变？”
　　齐睿脸红了一下，又转身道，“我不告诉你。”
　　字母有些疑惑，不多时伸出一只小触角贴上他的额头，“体表温度上升0.3度。湿度上升……”
　　齐睿一听更不理他了。
　　字母带着疑问横在齐睿旁边看着他，齐睿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心跳得没刚才快了，这才又回头道，“我明天去书店买书。”
　　“什么是书？”
　　“上面应该有你要的资料。你说的信息。”
　　字母总算听明白了。
　　齐睿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字母就在他的床里面团着，他不像人类需要太多睡眠，就在床上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搞什么好，一会变成了床单，一会又变成了窗户，过了一会觉得齐睿的脚交叠在一处有些意思，自己也过去又变了那个模样。
　　多么像呀！
　　多么完美呀！
　　字母自我陶醉着，缓缓又团成了球样。
　　齐睿睡着了很安分，不乱动，字母觉得更无聊了。
　　没人欣赏的表演是寂寞的。
　　字母有点失落。
　　不多时他见齐睿脸上的皮肤快速活动起来，像是他醒着的时候一样有趣。
　　字母抓紧机会模拟着齐睿脸上的活动变化，然而那些太快了，眉毛眼睛鼻子的位置和角度不断在变化着，让他根本没法准确的测量。
　　字母不由腹诽，这个人类真是太坏了。
　　齐睿可不知道这个球因为他做梦时候的笑而有所不满。他也不知怎么就信了这个球，做梦都梦到那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字母仍然努力的模拟着齐睿的面部表情，将自己考核图案信息采集技能的吃奶劲都使了出来，仍然败在了齐睿的表情变化速度上。
　　字母懊恼的将触须收了回去，气呼呼的瞪着齐睿，身体也由于生气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又大又白又嫩的小气球。
　　很快，齐睿嘴角的弧度弯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还对着字母呼哧呼哧的吹着气。
　　字母更生气了，膨胀到更大更大，果然，齐睿嘴角的弧度消失了，双唇又恢复了平时的弧度，两眼之间的皮肤皱在了一处，呼哧呼哧的声音消失了，缩了起来，额头撞到了膨胀得有原来十倍大的字母，把字母撞得往墙上一撞。
　　字母在墙上停了下来，慢吞吞又缩了回去，从墙角又蠕动到了齐睿面前，见他的皮肤仍旧皱在那处，便依样画葫芦学了这样，在齐睿里面团着，似乎也有些乏了，两条触须缩着缩着，挂在身侧渐渐不动了。
　　齐睿醒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自己的脸，眉头皱在了一处，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愁苦难当。
　　齐睿有点哭笑不得，轻轻踢了一脚，“不许变我的样子。”
　　字母可不管他的禁令，两条触须卷着他的耳朵拧着抖了抖，得意道，“你说你说，我像不像。”
　　齐睿被他吵的头昏，忙不迭点头道，“像。像。很像。”
　　字母这才放过了他，拧着他耳朵的触须松了，“这下你信了吧！”
　　齐睿忽然有点奇怪的感动了。
　　无论字母多菜多么会撒谎，看他竭尽全力证明着自己的能力的时候，齐睿觉得这个字母至少还是挺用心的。
　　好像有时候真的不太需要结一个特定的结果，有心就够了。
　　齐睿的态度好了一点，脚趾一挑把床尾搭着的毛巾勾了过来，擦了身上睡出来的汗。
　　字母一直盯着，齐睿看他反正不是个人，也不觉得害羞，擦净了，两脚一绷身子一钻，把衣服套上了。
　　齐睿很瘦很瘦，晃了两下衣服就罩在了身上。
　　齐睿盘膝坐在了床上，看着仍旧专注的看着自己的字母。想了想道，“字母。刚刚那个模样你还记得么？”
　　“记得。你想看？”字母自信的把方才齐睿那张脸又变了出来，除去目光之中的得意竟有九分相似。
　　齐睿看了一会，说，“字母。这是难过。有的人难过就会这样。”
　　“有的人？”字母抓紧机会给自己翻译着齐睿的话，及时发问，“为什么不是每个人？”
　　“因为人和人不一样。”
　　字母勉强认同了。
　　齐睿有些不放心，又问，“你知道什么是难过么？”
　　“悲伤。不开心。心情低落。地球的字典上是这么解释。”
　　齐睿更不放心了，“你会难过么？”
　　“大概会吧。”字母也有点吃不准齐睿问的是什么。
　　齐睿想了想，“那你看着。”他想了想这些天里顶开心的事，渐渐有了点笑意，忙踢了踢字母道，“快看快看。这个和刚才那个，有区别吧？这是开心。”
　　字母精准的将他的表情复制了下来，念念有词，“开心。这个好像生存的环境会更加明亮一点。”
　　字母的措辞让齐睿有些好奇，他看着面前和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字母。他笑的时候，目光柔和下来，鼻子微微有点皱，嘴角的弧度往上牵了一点，双唇倒仍是抿着。
　　齐睿的眼睛很大也很好看，这一看果然四周也明亮起来。
　　齐睿嘴角的弧度就更大了，字母也随着他的变化而完美的模拟着，“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开心？”
　　齐睿点了点头。
　　———
　　字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爬到了齐睿的脚上，顺着他的脚背滑了过去，齐睿借机夹了字母一下。
　　字母的一团软软的身体像橡皮筋一样弹了回去，缩成了网球大小的一个小球，触须摆了摆，“你记性好差。疼的呦！”
　　齐睿高兴的跳了起来，笑得双肩把T恤的两截袖子划得摆来摆去，直到字母又气呼呼的胀大了才憋住，坐在书桌边往书包里塞了钱和钥匙，见球又气大了，“字母。你能钻进这个包里么？”
　　“我为什么要钻？！”字母气呼呼的抗议着。
　　“这个包很小。你应该装不下。”齐睿慢吞吞的叹气道。
　　字母触须一扬，嗖的一下滚进了齐睿打开的袋口里，“怎么样？怎么样？谁说装不下的。”他往包底越缩越小，都快缩成个乒乓球了。
　　齐睿见他住进去了，双脚交替着把剩下的东西都塞了进去，飞快地把包的拉链一拉，“我去洗脸刷牙。”
　　字母急了，“你怎么把我关起来了！你骗我。我生气了！我要把你的包弄坏！”
　　字母威胁着齐睿，自己也在膨胀着，包很快被他填满了剩下的部分。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尖尖的钥匙，尖尖的书角，尖尖的笔尖都戳得他躲避不及。
　　字母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老实的缩回了原样，只能在心里责怪齐睿的蔫坏。
　　————
　　齐睿飞快地刷完牙洗完脸，瞥见书包像气球一样膨大又缩小了，后来不动了。等了片刻，见字母还是不动，小心翼翼夹着包晃了晃，里面哗啦哗啦的也不知道字母在哪里。忙偏头在肩上擦了嘴上的泡沫，扯大了拉链道，“你没事吧？”
　　字母气呼呼的缩得更小了，“有事。有事。你怎么能把我和他们装在一起？！”
　　“那把你放哪儿？”齐睿看了看让字母和一堆书放一起的确不大合适，可是也不能老是缠着脖子呀，贴在背上似乎倒是合适，但齐睿总害怕字母会掉下去，或者是变了主意突然蹦出来把人吓坏了。
　　字母有些懊恼了，不理齐睿了。
　　齐睿夹着包抖了抖，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拦住了同样滚出来的字母，“要不你还是趴我背上吧。”
　　字母扬起了两个小小的触须，似乎思索了一会，然后顺着他的裤腿又游到了他的背上，摊平贴了上去，“有东西在敲我。”
　　“敲？哪里？”
　　“这里。”字母似乎感知了片刻，在齐睿的后背心脏所投射的位置点了点。
　　齐睿没想到怎么解释，“是心跳。你们没有么？”
　　“没有。”字母又安分下来，“为什么会有东西在你身体里跳？”
　　“那不是东西。”齐睿用自己所知解释道，“人都会有。没有了就会死。”
　　字母沉默了下来，半晌感慨，“人类真奇怪。”
　　齐睿腹诽，你才奇怪好不好。
　　虽说是诽谤居多。
　　字母的奇怪还是把齐睿的好奇心钓了起来，他背着包在家人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出了门，脚步很快，于是又赢得许多数落，“急抖抖的。又要去哪里！？”
　　齐睿心虚的回答，“去书店买本数学习题。”
　　“又买？上次不是刚买一本？”
　　“做完了。”
　　齐睿边答边跑，他跑得快，没多久两头就听不到声音啦。直跑到僻静处才听字母小声在脑门后面问，“什么是习题册？”
　　“一种书。”齐睿慢了下来，还是边走边踢着路上的东西，字母似乎在他背上动了动，他停进了一会儿，“你要下来么？”
　　“不。”字母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又摊平了。
　　“你。你从小就长这样？”
　　“啊，对啊。只要是繁殖者就是这样。”字母扭动着答道。
　　“那你们有大脑么？还有上次你是怎么吃东西的。”
　　“大脑？你说的是思维网么？”字母努力把自己的科学知识和齐睿的凑到一块儿，让自己和齐睿都理解。
　　齐睿勉强认可了他的说法，“那就算是吧。你的在哪儿？”
　　字母又有点生气了，“我本身就是啊。你碰到我一个地方我所有的地方都能感知，所以才能拟态。”
　　齐睿依然还是一知半解。
　　除此之外，字母所要求的信息也并不那么完善。
　　即使是最专业的人体解剖课程也只是记载了每条肌肉每块骨骼的名字和运动方向，字母所需要的成分和比例数据完全不存在。
　　这兴致勃勃的两个人因此陷入了失望之中。
　　字母贴在他背后一动不动，齐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思考什么，坐在那里又翻了几页翻不下去了，小小声说，“我去那边看看。”
　　说是看看，齐睿就一头埋进了各种高一练习册之中，字母从沉思中回来了，齐睿还在翻着。
　　字母的触须伸到了他的耳边，然后低声说，“你看了很久了。”
　　齐睿抬头发现自己果然看太久了，而身侧是一摞挑中的书。他恋恋不舍放回去几本，剩下的让工作人员一并搬过去结了帐放进了自己包里。
　　包装了东西变得很沉重，压得字母有点不舒服，字母便主动提议坐进了包中，书的上面。
　　齐睿兴高采烈的走到半路，字母在袋中问，“为什么我见到的人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手？”
　　齐睿的脚步似乎慢了下来，随即又快了，“没有为什么。”
　　“也是被选择出来的？不过看起来比例一定很少。我们星球里繁殖者的比例可是最少的。你们这儿是不是也是这样？”
　　“就是这样。”齐睿面不改色的撒谎，由于这个鸡同鸭讲的球而心情更加愉悦了。
　　字母兀自详细的阐述着自己星球的社会结构所在
　　齐睿欢快得脚步都有些飞，装满书的包一下一下打在了他的背上，字母也被颠得摇摇欲睡。
　　忽然。
　　齐睿刹住了，字母在包中听到一个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齐睿的心跳好像比刚才快了很多。
　　字母偷偷变大了一点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哪知道对白只有三两句，齐睿停在原处似乎等人走了，背着包飞一样跑回了家。
　　字母几乎是被他从包中摔出来的，正准备责问齐睿，只见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屈膝坐在床上喘着气。
　　字母思索着凑了过去，贴心的问，“你怎么啦？”
　　齐睿哪儿有空回答，心里的小秘密掖了又掖，原先嘴角压都压不住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冷着脸答道，“要你管！”
　　字母讨了个没趣，也气呼呼的回他，“不管就不管。我也不想办法给你变手了。我今天可是有认真看它们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
　　他原先觉得自己拿捏住了齐睿的痛脚，哪知道齐睿根本没有听他说了什么，字母不由又巴在他的眼前又强调了一遍。
　　齐睿却有些兴致缺缺，翻了翻自己带回来的习题册目不转睛勾了好几张纸才迟疑着道，“我总觉得其实这样也不好。”
　　“哪样？”
　　齐睿又不说话了。
　　字母几乎要气成热气球了，不满的在床上滚了半天才听齐睿道，“要不你还是别变了。我不要了。”
　　字母脾气上来了哪儿还由得他变主意，边打滚边恶狠狠的道，“不行。说好了的不要也得要。变了你还得给我找载体呢！”
　　字母甫一说完，嗖的一下又趴到了齐睿身上，依着先前见到的模样变了一回，依然有些生疏，却是外观正常的完完整整的一条胳膊。
　　齐睿一抬头见镜中自己十分陌生，他自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过双手的存在，除了偶尔的不便，十多来年也没怎么想过自己如果有了会是什么样子。
　　字母紧紧的贴着齐睿的肩膀，齐睿的肌肉无意识的在他身下收缩着，心率比先前更快了。
　　字母更缠紧了，齐睿往镜前走了一点，又看了看，便缓缓又在床边坐了下来，笑道，“我从来没见过。”
　　字母觉他表情似是先前自己模拟的难过与开心掺杂，便不知他到底是哪样了，觉得他可能是对于他自作主张生气了，灰溜溜又从他的身侧溜了下来。
　　齐睿背身不看镜中，咬牙道，“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字母点了点头，触须一伸把整个镜子都盖上了，像是一块摊在上面晒太阳的抹布一样傻帽，只有身上两个眼睛在殷切的眨着眨着，“我们也没有。”齐睿一看他傻傻的模样，眉眼又笑弯了。
　　字母见齐睿笑了，趴在镜上的触须也松了，一不留神就吧唧掉在了地上。刺溜又滚到了齐睿脚边，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停在他面前桌上，“你不喜欢这样么？”
　　“不是。我没见过自己这样。”齐睿回头见镜中又成了熟悉的自己，思索着转了头，“不记得了。”
　　齐睿言语之中，并不算惋惜，也没太多难以启齿，平静的阐述着，也不管字母能不能听懂。
　　字母作为听众确是尽职的很，一双大眼睛眨着眨着，仿佛齐睿说的话有无限的乐趣。
　　齐睿把自己新买的书罗在了一处，扉页上挨个写了自己的名字，有两本确是特意买重了，挺不错的英语读物，他找出书皮单独把这两本包了，似乎有点惋惜，“真可惜。退了又麻烦。”随即瞥了字母一眼，字母依然毫不知觉在眨巴着。
　　齐睿放心的把纸一点儿一点儿压平了，他书皮包的很好看，也很快。
　　很快两本书就都包完了，齐睿把它们单独摞在了一处，“只能拿去送人了。”
　　字母仍然保持听众的优良姿势。
　　齐睿有些无趣了，踢了他一下，字母又巴着他的腿不放了。
　　齐睿笑了起来，“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对吧？”
　　“大概。”字母信心满满的。
　　齐睿也不与他争辩，沉默了会儿还是憋不住了，“我有喜欢的人。她可能会用上。我可以送给她。你知道么？她可好了。她……”
　　齐睿的滔滔不绝一点也不比字母少多少，然而自从你知道么之后其实字母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听众，一个很好的听众。
　　齐睿说着说着，把自己憋在心里憋了挺久的小秘密就都倒了出来，心里更畅快了。高兴得戳着字母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讨厌我？”
　　“大概。不会吧……”字母压根没理清他说的那么多复杂的前因后果，忐忑的赌了一个答案。
　　“真的么？”
　　“大概。大概……”字母心虚得缩了一点。
　　齐睿见他这样，热情也冷了下来，站起来走了走把盘腿压麻了的脚放松了一会儿，“她要是不讨厌我，为什么不回我呢？”
　　“回你？什么？”字母装不下去了，俨然他没有留意先前齐睿铺垫冗长的故事以及抱怨自己偷偷放在抽屉里却大概被忽视的小情书。
　　齐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放弃了与他沟通的想法，一股脑趴在了床上，“她很喜欢学□□是考得很好。好不容易才能比她考得高一丁点儿。又怕下一次掉下来。你说她会不会是嫌我笨？”
　　字母便中招了，迷迷糊糊的应着是。
　　齐睿闻声哼哼唧唧在床上蹭了蹭，“可是她明明每次下雨都会送我回来。”
　　字母准备机会改口了，齐睿又一下坐了起来，嘟囔道，“我要去找她。先把书送给她，然后……然后……”
　　然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齐睿又愁上了。
　　结果还是回到了原点，齐睿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之后又缠上了字母。
　　字母的拟态本领的确不错，先还是外观像了，练了几天之后也学了不少动作。
　　虽然动作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虽然动作总是时不时出点纰漏。
　　虽然即使喝杯水齐睿也得冒着被字母握着浇到头上的风险。
　　字母，还是进步了。
　　字母多数的时间就缠在了齐睿的身上，变成了一条普通人类的手臂，和齐睿一起学着他们会去做的事情。
　　即使齐睿时常抱怨，“你怎么这么笨呀！还不如我自己用脚呢！”
　　字母也时常罢工，像一条蛇一样攀上他的脖子抗议。
　　两个人，还是把能学的学会了。
　　字母问齐睿，“然后呢？”
　　齐睿摇摇头。
　　齐睿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到字母的提议时忽然就心动了。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点荒唐的念头。
　　字母也有些放松了，胳膊像一团泥一样摊在齐睿胸前。
　　齐睿脑中忽然蹦出一个有点奇怪的想法，想法又由于特殊的情感飞速的发酵了，发酵得齐睿有点迫不及待。
　　齐睿告诉字母，“我要去拉着她。”
　　字母说，“哦。没问题。”
　　齐睿的眼睛一下亮了。
　　齐睿立刻给她打了电话，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初中的操场。
　　放假了，学校里差不多空无一人。
　　之后齐睿精心的武装了自己和字母，长袖，口罩，墨镜以及夸张的鸭舌帽，让自己炎热的暑假变得特别的格格不入。
　　好在这样，她大概不会发现这是齐睿。
　　齐睿假作路人一样走近了约定的地点，她在树荫下站着，昂着头看树上趴着乱叫的知了。
　　她看见了齐睿，大概认不出来，有点好奇，正要问，“你是？”
　　齐睿喘息变得越来越厉害，字母似乎也有点紧张，他飞快地走近了她，字母化作的手掌把她空出的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了过来。
　　她受了惊，却没有大叫。
　　字母似乎也不敢久留，飞快地放开了。
　　齐睿心中却似乎被什么给敲了一下，她还是站在那处，自己的出现只是一个可以作为恶作剧的小插曲。
　　她肯定不会知道那是自己，而自己也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喜悦。
　　齐睿飞也似的跑了，跑着跑着只觉胸中憋闷难当，他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贪婪这么不知轻重，他原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失落多可惜，他原也没那么迫切的想把她抓在身边。
　　字母握上去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了，字母所做出来的动作是他最最最想做的，他特别想知道那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
　　中考结束。
　　他依然占了第一。
　　她仍然屈居第二。
　　高中的选择忽然让他意识到他们可能会有的分离，他有点害怕，回校开毕业典礼时在她的抽屉里偷偷放了小情书。
　　也不知道她看过没有，小情书上的问题一点也没给他答案。
　　齐睿迎来了自己的人生低谷。
　　即使某些方面看来，他没有任何低谷的理由。
　　——
　　齐睿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子的难受。趴在肩上的字母被他的速度甩得不舒服，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像一只小皮球一样缩在了齐睿的肩上，在风中声音有点模糊，“我做得不对么？”
　　齐睿哪有回答他的空隙，他只顾往家跑，被自己绊倒了，摔了墨镜，丢了鸭舌帽，爬起来继续跑。
　　只有家，才是让他最安心的地方。
　　家中仍然是空无一人，齐睿摇摇晃晃在家中停了脚步，回了自己房间，反锁了门，木桩一下立在了房中，“你下来。”
　　字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顺着他的袖管溜了下来。
　　齐睿自己还是站着，长袖的衬衣在这个季节里显得格格不入。
　　字母蹲在地上等了片刻，见齐睿踉跄着走到了书桌边，蹬了鞋，踩在地上，脚趾交错着用力蹬着自己的脚背，先还慢些，不多时就躁了，趾甲的边缘把脚背上勾出了几道血痕，他才缓缓停了下来，弯腰脱了衬衣，只剩了一件普通的汗衫，兀自坐着。
　　这下，就算字母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齐睿的异常了。他凑了过去，由下往上看着他，只见齐睿就像某日他睡熟那样，嘴角抿得极紧，头低着，两肩一缩一缩的吸着鼻子。
　　字母触角伸长了些，小声道，“你眼睛里有好多水。”
　　齐睿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字母，“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字母被他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过了会才又探了过来，执拗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难过了？”
　　难过的神态，齐睿原来是教过他的，现在虽然不是完全一样，总还能辨别出来。
　　齐睿咬牙切齿的答道，“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不难过。一点儿都不！一点儿……”
　　说到一点儿，眼睛里滚了半天的水珠也砸在了字母头上，字母眼巴巴看着齐睿的眼睛漏水，口中仍在不断否认，“我才不会难过呢。我本来就没有。一直都没有。我什么都能做。也能做得比他们好。我不用难过。挺好的。什么都挺好的。”
　　齐睿边说着声音就小了，眼泪却也渐渐止住了，一下一下吸着气，似乎总算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了，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字母，“本来根本不会难过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字母这可是真的被冤枉到了，还没想好怎么分辩就被齐睿一脚踩上了，抽泣着道，“谁让你去碰她的。谁让你碰的。”
　　字母一边嗷嗷躲着一边都快哭了，“你让我去的。你呀。你呀。哎呦。你踩痛我了。”
　　实则齐睿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踩着字母的脚也没用大力，听他答了几句就松开了，字母躲远了，齐睿莫名笑了，“我让你碰了。但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字母不敢凑近了，远远的嘟囔，“那你可以直说。我知道呀！那个东西有一点粗糙，有一面有点潮湿，大概是主要成分是水和氯化钠的分泌物，顶端有硬壳覆盖着，她的很长，都戳痛我了。还不如你身上软和呢！”
　　字母有些嫌弃又精确的用自己的思维模式描述着她的手掌，齐睿认真的听着，试图在脑海里自己描摹出这个掌心有些汗液所以显得湿润的感觉，然而仍然是模模糊糊的，他没法琢磨清楚。
　　齐睿有些愧疚自己的迁怒，走过去盘膝坐在了字母面前，小心翼翼的用趾间擦过了字母的表面，“谢谢。以后也许我自己会明白的。”
　　字母自觉自己是个很大度的人，被他一擦，早忘了计较他无理取闹时候的伤害了。
　　为了表示歉意，齐睿把自己的零食都翻了出来堆给了字母，字母把薯片都拖到了一边，剩下的不搭理了。
　　齐睿帮它拆了两包，正准备研究一下字母怎么吃东西的。只见它触须伸进去绕了几圈，薯片的袋子就空了。
　　齐睿眼巴巴看着他消灭了三四包，瞅了瞅自己剩下的东西，“没薯片了。其他的你吃么？”
　　字母瘫在地上懒洋洋的，“不。”
　　齐睿弯腰凑近了点，“你的嘴在哪儿？”
　　“我们都是直接吞噬的。”字母迷迷糊糊的解释道，“明天还有么？”
　　“有吧。”齐睿有点心疼自己的钱包。
　　齐睿对于无望感情的失落慢慢被时间冲淡着，暑假所拥有的乐趣又回到了身边。
　　字母的存在，似乎是他这个暑假里一个小之又小的插曲。
　　某天齐睿出门购物时遇到的小黑狗勾起了字母的兴致，当天齐睿就有了一只爱吃薯片的小黑狗。
　　字母变成小狗之后更加懒了，吃东西以及圈在齐睿的脚边睡觉。直到某天看到齐睿翻着化学书预习高一课程的时候才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啊啊啊，你竟然忘了提醒我还得去找载体呢？”
　　“什么载体？”不单单是字母忘了，齐睿也忘了。
　　字母绝望的在地上打着滚，“我要被关禁闭了。我要遗臭万年了。我不是个合格的繁殖者。我是千古罪人。怎么办？还有两天就不行了。怎么办？肯定来不及找了。”
　　齐睿听了半天也没插上话，见字母滚来滚去的似乎真是着急，自己也没什么主意，“那要不。要不我帮你吧？我原来就答应帮你找人的。”
　　“你帮不了。帮不了。我们一定是得找最像人的人的。我们需要采集精确的数据。”
　　“但是如果是人的话。每个人都不一样。”齐睿被拒绝了觉得有点没面子，“那样的人是找不到的。”
　　“那你也不行。”字母的偏执病又犯了，“做载体是要消耗很多能量的。你不行。”
　　齐睿一下就炸毛了，“那就算时间来得及也没人愿意好不好？怎么跟人提这个要求！”
　　字母一下被他噎住了，“我帮他们一个忙呀，然后作为交换。”
　　齐睿忽然问道，“那如果你完成不了任务会怎么样？”
　　“后果很严重。主要，我很没面子吧！”字母哼哼唧唧打着滚窥视齐睿。
　　齐睿冷静下来，“那我帮你吧。你也帮过我。”
　　字母停了下来，“但那个你好像并不满意呀。”
　　“不满意是我的原因。你做得很好。”齐睿不住的夸赞着他。
　　字母似乎有点得意，还是犹豫，“你。你。身体条件不行的。”
　　“我可以多吃点饭。”齐睿拿定了主意，自己可不能欠了字母。
　　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对于字母来说，齐睿可能是唯一可靠的人选了。
　　字母犹豫了一会儿，严肃的用两个触须拽着齐睿的耳朵道，“会疼的。”
　　齐睿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字母这才小心翼翼在他后背，脊柱两旁，钻开皮肤埋下了数颗种子一样的东西。种子一进入皮下似乎就生了根发了芽，细碎的根须穿入了齐睿的脊髓之中。
　　齐睿没忍住这样锋利的刺痛，又觉麻痒难当，一下就被钻出了声，往回缩了一下。
　　字母犹豫着又趴在了他的背上，“呆满两天就能拿出来了，它们得采集你的信息。”
　　齐睿吸着气答道，“然后这些会长大么？”
　　“对啊。会成长起来，是带有你的属性的呦。如果以你们这里的说法应该算是你的孩子呢！”
　　齐睿的背不疼了，头疼得厉害了起来，并且他后悔了。
　　字母小心翼翼的护在他的背上，齐睿也不敢乱动。
　　两天的时间，总算挨了过去，字母有依样将那数颗种子挖了出来，小心翼翼都纳回了自己体内，擦着齐睿脊侧留下的几点血珠道，“我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你还想要什么东西么？我帮你找过来。”
　　齐睿摇了摇头。
　　字母又像球一样赖了回去，“你想抓东西么？想喝水么？”
　　“不想。”齐睿答道。
　　“那想要手么？”
　　齐睿又摇了摇头。
　　“狗呢？”
　　齐睿忽然想明白了，“有点想。”
　　字母忽然扭着扭着又挂上了齐睿的脖子，“但是我得回去了呀。你特别特别特别需要我好不好？”
　　齐睿明白过来，字母不想走。
　　齐睿说，“那你不是得把东西交回去么？”
　　字母飞快地甩着身子，从身体里甩出很多水来，然后在齐睿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叫道，“你明明不想我走为什么总要赶走我！！你明明不想我走。”
　　是呀，齐睿明明也不舍得字母走。
　　———
　　门被人推开。
　　是齐睿。
　　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过来就说，“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觉得我真是时运不济，每次编排他都会被听见，挣扎，“谁高兴说你才怪。说的字母。”
　　周怡还在，我匆匆过去拉着齐睿，回头道，“我得先走了。你男友的是不是下一班？”
　　“后来呢？”周怡把我拦住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字母回去了呀！”
　　周怡有些失望，“你讲故事也真是的。给这么个结局。”
　　齐睿笑道，“她在家哄孩子睡觉的故事。别较真。”他笑起来很好看，软绵绵的很好捏，我却觉得他别有用意。
　　我对齐睿这么放电不太满意，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走了。还不快回家。再晚又要下雨了。”
　　我和齐睿先走了。
　　下雨天湿气有点重，齐睿看起来兴致没平时高，我搓着刚刚被自己拧过的地方打趣他，“齐睿。你的狗昨天又说话了。”
　　“说什么了？”
　　“汪，汪汪。”
　　齐睿笑了，“他呀。这两天有没有闯祸？”
　　“有啊。前天我才买的薯片都被他偷光了。”
　　“回家补给你。”
　　“不行。得双倍。我觉得你明明更喜欢他一点。”
　　齐睿笑容似乎卡了壳，有点扭曲，“还是因为我替他孵过蛋么？”
　　“当然！你和他孩子都有了。说不定在那个星球繁殖得子孙万代了。”
　　“天地良心。我只是纯粹的想给朋友帮个忙而已。”齐睿道。
　　“情敌！”我挺喜欢看齐睿这样没法狡辩的样子的。
　　齐睿无奈道，“哦。情敌。”
　　某个小区的某个阳台上，一只正在撕开薯片包装袋的小黑狗莫名打了几个喷嚏。他停下了撕咬的动作，抱着前爪搓了搓鼻子，“奇怪。又是谁在说我。”
　　——
　　齐睿有个外星人，我当然知道。
　　其实也是有挺长一段时间才相信的。
　　我和齐睿认识挺久的。
　　我是搬过来的，来这里上初一，开学时候发现班上有个学生没手，坐在教室最后面，是齐睿，我和他一开始没交集。
　　后来发现我们俩住得不远，刮风下雨看他不方便也就顺便替他撑把伞。
　　一开始什么都挺好，我顺便帮点小忙。后来初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发现，齐睿原来蹲在中游的成绩开始往前跑了。
　　初中不分班，学的课程也没什么变化，大伙儿都差不多定好了水平，再往前跑，有点费劲。
　　我觉得齐睿是一时半会的运气，后来发现他没再掉回去，觉得这家伙还有点脑子。
　　再接着，画风就逆转了，初三开学的第一次月考他蹦到了我的前面，再之后，终于停住了。
　　跑在最前面了，再不停也不可能了。
　　我感觉到了一点危险，果然我很快也有了一个威胁，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是我每次上课都能遇到而且原本并不算起眼的一个人。
　　没人会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我觉得齐睿真是神烦。
　　阴影一直笼罩到了中考的时候，我还是没追上去，齐睿甩了我几十分，我不知道他是忽然茅塞顿开觉悟了，还是被哪个讨厌的神仙摸了脑袋。
　　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我挺高兴的，至少有可能我会脱离齐睿带来的阴影了。
　　我在抽屉里发现了齐睿留下的纸条，有几个问题，看上去他挺不舍得的。
　　我舍得。
　　所以没理他。
　　有一天，齐睿给我打了电话，约在了初中的操场上，我莫名其妙答应了。
　　他没有来。
　　来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要意图不轨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熟。
　　那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过来捏了我的手一下就丢开了。
　　不止有一点奇怪。
　　后来他跑了。
　　我竟然觉得，他跑起来的姿势和齐睿一模一样。
　　齐睿跑起来就奇怪，一晃一晃的，不稳，像要往地上栽。
　　后来齐睿也没有来解释缺席的理由，没再来找我。
　　我冷静的半个暑假，发现我一直忽视的问题，我完全可以去取经，去问问他找的什么门道。
　　我去找齐睿的时候，他有点奇怪，话很多，说个不停，比上学时候啰嗦多了，看上去有点激动。
　　明明是连作业都没有的暑假，他的书桌上堆满了书，习题册摊开在床上，没看电视，摇着风扇做高一的题。
　　我不喜欢齐睿，他看上去有点让人讨厌，傻傻的，又让人急得跳脚。听说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所以朋友也不多。
　　我说，“你现在做这些搞什么鬼？”
　　齐睿说，“现在没事做。”
　　“你去看电视。”
　　齐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笔记记得慢。到时候容易跟不上。乘现在看一遍上课就好点。”
　　我知道我找他问也不用问了。
　　齐睿的整个暑假估计都埋在书里习题里，我比他懒，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我忽然没那么怨齐睿当了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总有别人家的优点。
　　齐睿问我，“你高中是不是填的县中？”
　　我说，“是啊。”
　　齐睿忽然很高兴，笑开了，“那咱俩应该还是同学了。”
　　我说，“是同学你用得着这么高兴么？”
　　齐睿说，“我怕你会转走。我，我喜欢你。”
　　齐睿真是胆小，几个字说得蚊子一样。
　　我说，“谁喜欢你呀。”
　　齐睿也不生气，傻笑。火都撒不出来。
　　我说，“我觉得那天在操场的那个人挺像你的。”
　　谁知齐睿严肃的招供了，“是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说，“你怎么瞎说八道呢！那人还捏了我一下的。”
　　齐睿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那时候我有个外星人。”
　　其实那种木头一样的人，编起瞎话来挺有意思的。
　　我听齐睿把故事说完了，觉得那就是胡说八道。
　　高中里还是差不多的情形，唯一不同就是齐睿再想拔尖就很吃力了，齐睿不够聪明，在都是尖子的班里更加普通。
　　齐睿还是那样，不怎么会玩，有时候有点木，有空见到的时候多数在看书，或者在做题。
　　我说他书呆子，他也承认。
　　高三上学期，齐睿大病了一场，住院住了大半个月，回家又休息了好多天。
　　我去他家看他的时候，他们家没人，空荡荡的，齐睿披着羽绒服坐在床上勾着卷子上的选择题。
　　我靠近了，他忽然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齐睿常笑，笑起来很好看。
　　我说，“你怎么不老实的休息？”
　　他说，“再休息。垫底都来不及。”
　　我数落他，他听完了，只答了句，“我们不一样。”
　　齐睿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
　　我明白，齐睿也就是憋着的这股气招我喜欢。
　　我说，“我可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齐睿不生气，拗上了，“秦娴。是我在乎。我得好一点儿。别人看过来理由才充分。不会觉得你任性。不会觉得是你的问题。我得比别人好才行。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齐睿嘴笨，高中这几年也没正经哄过人。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挺招人恨？”
　　“大概吧。你不恨就行了。”他说。
　　我说，“那你以为初三时我为什么不爱搭理你？”
　　齐睿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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